段华 | 我和张贤亮 (上)
文章发布于:2022-05-21 11:17:55
图为镇北堡
去年深秋,我终于获得机会飞往宁夏。
最想去哪里?
腾格里的大漠孤烟再直,也拉不住我的心猿意马;沙坡头的长河落日再圆,也挡不住我的似箭去心!不是不给王维老前辈面子,实在是心有另属,情受其牵!千里西行,只为19年前一个约定,一个“银川镇北堡西部影视城再见,不见不散”的君子之约。
镇北堡,雄踞在贺兰山下,黄河之滨,闹市之郊,荒漠之上的千年古堡,城楼巍峨,旌旗飞扬。作为军事城垒,你是抗倭杀敌的古战场,爱国戍边的烽火台。无数铁血男儿从这里出征,驾长车踏破贺兰山缺。你揽万千将士入怀,任铁马冰河入梦,你备上琵琶美酒,任壮士醉卧沙场。远远眺望你傲立苍穹之雄姿,耳畔响起李白之吟哦:“城头铁鼓声犹震,匣里金刀血末干。”
排队,打卡,依次进堡。守门的工作人员把我从517年前的刀光剑影和鼓角争鸣中拉回现实。我如梦初醒,方知自己已置身于中国5A级旅游景区。还没运得神清,双脚早已随着人流走进古色古香且土色土香的影视长廊。
图为张贤亮
走过笑语喧哗惊叹迭起的长廊,放眼一片荒凉、两座古堡上生长出来的人间奇迹,实地感受大西北的雄浑与苍凉,体味独具慧眼的张贤亮“出卖荒凉”创意的睿智与胆魄,更激发了与这位当代文学巨人畅叙昔别,促膝长谈的渴望!
“中国电影从这里走向世界!”雄奇遒劲、铁画银钩,这大写在黄土墈上的行楷,酣畅淋漓地诉说着张贤亮的自豪。张贤亮挥洒在大漠蓝天下的,更是我们这个民族的文化自信!
导游还在敬业地解说,而我的思绪的野马却飞回19年前那个流火的八月。
那是1998年8月下旬一个酷热的中午,张贤亮以中国作家协会副主席和中国作家协会赴洞庭湖区抗洪一线采访团团长的身份,率著名报告文学作家蒋巍等风尘仆仆抵达岳阳,时任中国作家协会副主席兼湖南省文联主席谭谈、湖南省作家协会副主席彭见明、水运宪陪同采访。湖南三位主席直接向我下达任务:
“连人带车,全程陪同。”
“求之不得!”
我早早地等在炮台山宾馆前,翘首等待那位以《绿化树》、《男人的一半是女人》、《邢老汉和他的狗》等一系列作品持续轰动中外文坛的“反思文学”拓荒人,中国当时在小说中写饥饿第一人,写性第一人,写劳改队第一人,成千上万不同年龄读者心中的男神、美神张贤亮先生。
图为张贤亮作品集
车停了,一位身材颀长,精神矍烁,气宇轩昂的壮年绅士,风度翩翩地走下车,质地不凡的西裤,挺括洁白的衬衣,锃亮光洁的皮鞋,矫健轻快的步伐,酷似《牧马人》中的由岳阳湘阴籍电影演员刘琼饰演的归国华侨,“朱时茂”的父亲许景先生,用时下的说法是标准的高富帅。
没有隆重的欢迎仪式,张贤亮快人快语,开门见山:
“洞庭湖的汛情如何?水退了吗?老百姓有什么损失吗?”
“城陵矶水位依然是33.0以上,水退得很缓慢。”现场有人回答。
“33.0是什么概念?”
“危险水位以上。”
“最多时多少?”
“35.94。”
“最高水位时溃垸了么?老百姓没遇上灾难吧?”张贤亮又一次问到老百姓。
“没有溃一堤一垸。”
“不是说溃过几个垸么?”
“那是前年,1996年洪灾,华容县和钱粮湖的确溃过垸。”我忍不住插了一嘴。
“前年的最高水位比今年高吗?”张贤亮打破沙锅问到底。
“35.31,比今年低60分米。”
“不简单!岳阳人民真行!”张贤亮可能是因为接受审讯次数较多,他的现场采访之刨根问底近乎执法人员的审讯,“这个水位数字高低从哪里来的?”
“根据水位实测而来。”
这个回答等于没答。
“我们都从北方来,是水盲,你们要给我们补补课。水位高低凭什么测定?换句话说,0度在哪里?”
“在上海洖淞口,以海平面为参照点,”我脱口而出,“33.0,就是指现城陵矶水位为海拔33.0米。”
“原来如此?”张贤亮满意地看我一眼,“对,近水识鱼性,洞庭湖区的作家就应该懂水利。”
谭谈不失时机地表扬他所领导的湖南作家:“段华前年还写过一本长篇报告文学《壮哉洞庭》,记录的就是1996年洞庭湖和长江抗洪情况。”
“带书来了么?”张贤亮又把讯问指向我。
“手里没有,家里有。”
“记得给我们三个‘水盲’一人一本!”
“好的。”
当天下午就驱车洞庭湖麻塘垸大堤,望着那滚滚滔滔的满湖浊水,张贤亮半晌没有刚才连珠炮式地讯问,而是眉头紧皱,心忧如焚。那沉郁的眼神,令人想起《牧马人》中许灵均面对天苍苍,野茫茫的敕勒川牧场的荒凉时,面对四壁透风的教室里孩子们对他的依恋时的眼神:深沉、悲悯、沉郁、忧虑……
作者|段华
图片来源于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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